【糖鸡】Gypsophila 3


3
闵玧其这些年好像也没干过什么轰轰烈烈大事,印象中一直寡淡的过来了。除了高三毕业的某一天,一家人吃饭的时候,他夹了口肉,咬进嘴里才发现吃了一嘴姜味。他把那口咬了一半的姜吐出来,就像日常闲聊一般的,没什么起伏的来了一句,我好像不喜欢女孩子。
家人当时的确是震惊的,以为他在开玩笑,儿子虽然算不上天之骄子,在放在人群中也是极为优秀的那种。怎么会说不喜欢女生就不喜欢了?提心吊胆的问起来是不是有什么无法撼动的对象了,闵玧其一边夹菜都没有迟疑,回了一句没有。
悬着的心才放下去,他怕反应不够激烈似的又接了一句,我意识到自己不喜欢女生已经很久了,能想的办法都试过,就是不行。所以爸妈别想着随着时间推移我会改变想法了。
一口饭噎的死死的。
父母面面相觑,相顾无言。沉默良久,闵玧其扒完最后一口饭,把碗筷收拾好放到厨房之前,给了最后一击。
爸妈难道不要来个什么把我关在屋子里反省或者毒打一顿要不就断绝一切外界联系么?
儿子已经看开的说到这个份上了,这份明白劲儿让他们进退维谷。
后来也做了做思想工作,还请过作为心理方面的亲戚和他聊过,从他房间出来,亲戚反倒劝父母想开。除了不能传宗接代,还有什么别的坏处?现在这个环境问题教育问题这个那个的,生孩子不也是遭罪。儿子想明白就行了,其他的差不离就完,孩子不可能一辈子不长大,做家长的别管太多了,年轻人的事别操心。
说来说去还是绕回原点,知道他性格执,一旦做了决定,不太容易被改变。久而久之就随他去了。
于是闵玧其就在18岁那年自然洒脱的出了柜。
为人父母操心事无巨细,距离闵玧其出柜也有一段年头了,他现在都快28了,感情生活上依旧一点动静都没有。从经济独立之后也从家里搬出去住,一开始工作没想象中那么轻松,闵玧其忙的一两个月连轴转。后来情况好一点,有空闲时间了,大概十天半个月的回家陪家人吃个晚饭聊聊天。
每次从饭桌上抓着他,总得苦口婆心的劝一句,我们岁数大了,也不能一直陪着你,不管男孩女孩你总得找个人照顾你吧?
闵玧其万年不变一个态度,说不急,还年轻着呢,再等等。
等怎么等的来?天底下哪儿有守株待兔干等着就能等来的好事?
于是又换了策略,旁敲侧击,小其啊我看谁谁家那孩子真是不错,性格也好…
要来我们公司上班?跟人事不熟,估计办不了。
……那个谁家孩子大学毕业自己干呢,现在买卖干的挺大的,就是愁没个说得上话的…
喔。然后呢?
你们年纪相仿,年轻人嘛没事干聊聊天也是挺不错的…
妈,我工作挺忙的。这礼拜回家吃饭屁股后面还压了一堆活要干,真的没时间闲聊。
那你直接找个人结婚得了!
嘿,我看行。闵玧其乐了,把筷子拍桌子上,又站起来舀了勺汤,边吹凉边跟他妈逗,您能找来个受得了我的,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但是我觉得但凡是个人都受不了跟一木头桩子结婚。
他妈气的敲碗边儿。你也知道你木头桩子?
妈,我对自己的定位一向明确,所以我不祸害人去。感情的事儿劳民伤财,我看还是算了吧。
闵玧其堵人话头的功力几十年如一日的深厚,也不知道到底随谁。实话他工作早就没这么忙了,可他实在懒得想这些事儿。放个节假日,舒舒服服的在公寓睡到自然醒,猫在家里研究研究弄点吃的,看看电影,回家陪陪父母。三点一线的生活虽然无聊,可也不用动脑子。有天临睡觉前琢磨了会儿,心里多个人得是什么样。放了假不能消停,得陪着出去约会。应酬了不能回家倒头就睡,困成狗也得发条短信腻乎会儿。总之上班上不好休息休息不好,总得把心分出去一半儿在人家那儿。闵玧其把恋爱总结为负担。
是甜蜜的负担,他不否认,可在他眼里,负担这个词儿的比重远远大于甜蜜。
自打那儿以后,家里人暂时放过了他再没提这件事儿,他也乐得清静。所以闵玧其完全没意识到,朴智旻是长辈们亲手塞过来的幺蛾子。

闵玧其好像要处理什么事情,把他扔在办公室就出去了。朴智旻没多问,也没心情知道。
又在窗台边儿上溜了一圈,后边就是他的办公桌,桌面没放什么东西,基本上算整洁。一小盆绿植摆在电脑左边,前面堆了沓文件。乱糟糟的,估计是翻完了没收拾。朴智旻手勤就自作主张帮着给理了理,拢齐了从桌面上磕两下,打里面掉了个东西出来,直接蹦到他脚边儿去了。
朴智旻拾起来看了眼,是个粉色丝绒小盒子。个头不大,扁扁的,混在文件里根本没看出来。估计是送人的?又转念一想,送人的总不会这么草率的夹在一堆文件里,要是连礼物都是谈工作时候给,闵玧其的工作狂属性也太可怖了吧。所以朴智旻推断应该是别人送进来的。他指腹放在上面来回娑了娑,好像要碾平自己莫名其妙碰撞的心脏。纠结了一会,把东西压在了文件最上面。
会是谁呢?
朴智旻完全失去了早些时候的一腔孤勇,他用鲁莽二字总结自己,从而造就现在这个局面。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几年下来,他对分别之后的闵玧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无所知。
冲到头顶的气血慢慢回溯,做加速度向下涌,钻到脚底仍不停歇,顺着身体毫不犹豫的溜到体外。闵玧其这个推门进来,他刚好抬头。
“走吧,送你回学校。”
“好。”朴智旻咬了下下唇,眼神暗暗转了一圈。
刷的把窗帘儿带上了。

朴智旻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他甚至回想不起来从闵玧其车上下来,是用什么表情来和他做的道别。
他给了联系方式,告诉他有事联系我,还说了下次见。
下次见?下次见面干嘛啊。朴智旻没问出来,可表情出卖了他,都清清楚楚写在脸上了。
等你没课请你吃饭。闵玧其拍拍他,帮他抻了下领子,本人都没发觉自己从刚才上车一直歪了半扇锁骨在外面。
闵玧其等红灯的时候就看见了。他本来想张口提醒一声,焦点却移不开的聚在那片锁骨上。
长得很漂亮了。闵玧其搜肠刮肚半天,也只能勉强夸了一句。线条干净,精致,随着衣褶的走向埋进身体。锁骨窝上黏着颗浅褐色的痣,同他呼吸节奏一致,迂缓起伏。
那颗痣作为一个点,在闵玧其脑子里画出无数条射线,条条都是他觉得不能碰的。
它大概还会变色。跟随其主人不断升温,燥的全身泛粉,继而作为一个交界点,那点儿馥郁的雾气,就从这小孔里排出去。

“你回来了?”金泰亨一脸宅男样的穿着睡衣,头还挂着个眼罩还是歪的,朴智旻走的时候什么样,他回来还是什么样。
“嗯。”
“门口有两兜草莓你提进来帮我洗了。”
“喔。”
朴智旻从床边把鞋提下来甩了,又折回门口找金泰亨说的那两袋子草莓。
“全吃了?”
“我想想啊。嗯……就洗了吧都。”
“好。”朴智旻提着他的草莓进了洗手间。
金泰亨躺在床上哼小曲,听着水管里传来微弱的水流声,一边隔空指手画脚。
“诶水差不多得了啊…对对对可以停了!能洗干净了…!朴智旻你轻点对我的草莓我听见水洒了!”
金泰亨絮叨他的,朴智旻埋头干自己的,他满脑子飘画面,金泰亨在屋里吵吵一句也没听到。
“你干啥呢?”金泰亨终于忍受不了水流声,蹦下床去查看情况,朴智旻站在水池前发呆,动作机械的搓草莓,水流满出来,沾湿了肚子前面一片。金泰亨快要哭了,心疼草莓的一只手直接给他从洗手间扒拉出去。
金泰亨把水倒了,草莓装盘,端进屋里,朴智旻就湿着衣服没换,定定的盯着金泰亨。
“祖宗,你祸害我的衣服就算了,草莓招你惹你了?我就不该指你干活,来,吃。”金泰亨捏了一个,表情耐人寻味,“咦,不是,朴智旻你洗没洗干净,怎么一股子药水味儿。”
“你从哪儿买的?我刚才好好搓了啊。”
金泰亨一想,也对,以他刚才搓草莓的劲儿,没搓成草莓酱还要夸他一句手下留情。
“不是我买的,中午开门拿外卖就在门口了。”
“…那你也敢吃。”
“草莓嘛,理论上是不会有毒的,它的存在,就是最完美的毒品!”
“……”朴智旻捏了一个,认真的品了品,“应该是你舌头的问题,我吃着没事。”
“你今天怎么样了?啊?没迪蹦好无聊你快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我就……啊……也没什么。”朴智旻把头别过去,“没什么好说的!”
“啧啧啧啧啧。”金泰亨频频咋舌,他的好室友从一进屋开始就不太对劲,眼神飘忽不说,灵魂一直在出走。
“那我教给你的你都照做了不?等会…你别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吧?”
朴智旻心烦意乱,恶狠狠的捏了个草莓塞进金泰亨嘴里,“吃,吃东西都堵不上你的嘴。”
“哈?还真是啊?”金泰亨嘴里塞的鼓鼓囊囊的,一说话都要喷出来了,仍旧没有放弃八卦的希望。
“没有,挺成功的,托你的福。”
“那你为什么还不开心?”一脸被甩的样子,也不知道这几个小时出去是发生啥了。
“就……”朴智旻总结半天语言,也没总结出要从哪里和他说起。金泰亨眼睛本来就大,现在更是做好奇宝宝状瞪的滴溜圆。就等着他发话。
“我去找我小时候的邻居哥哥,他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也认出了我。但是……”
“但是?”
那个粉红盒子就被朴智旻摆在最显眼的位置,闵玧其明天来上班的时候第一眼就能见到,或许他的脑海里也能一闪而过自己的影子。
太不公平了。
从重逢第一眼到现在,满脑子盘旋的都是他的踪迹。并且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转化出去。
而那个人有太多人要接触,太多事情要处理,看待自己的出现甚至算不上一颗巧合划过的流星。
他要销毁那些碍人的砝码,做不到也至少推的远远的,让闵玧其同样够不到。这样就能和他站在一个天平上,哪怕只是短暂相对的。
“但是,会比以前还要好的,会最好的。”
如果成就负担,就让他成为最甜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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